战争来得突然。

普京在昨天清晨 （当地时间） 的电视讲话中宣布，“形势所迫”，决定于顿巴斯地区开展“特别军事行动”。不久之后，乌克兰首都基辅上空传来数次爆炸声；第二大城市哈尔科夫、敖德萨等地区也接连传出爆炸声。俄罗斯军队旋即进入乌克兰，战事正式爆发。一时之间，“开战了”的讯息夹杂惊诧、错愕、恐慌、费解等等情绪，彻底撕破这个冬末最后的平静。俄乌之间的关系复杂已久，往上可追溯至10世纪的基辅罗斯时代。如果细数两国漫长的历史与纠葛，当下这场危机并不算意外。危机的起点始于1991年苏联解体，乌克兰独立后开始的“乌克兰化”“去俄罗斯化”与境内俄裔的矛盾加剧；加之1997年“北约东扩”，乌克兰作为北约与俄罗斯之间最后的缓冲地带，其寻求加入北约及欧盟的意愿，给俄罗斯带来了愈发强烈的不安全感。而自2014年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后，俄乌之间的关系早已严重恶化，冲突频繁。有关俄乌战争的诸多信息、流言和讨论早已甚嚣尘上，若想真正理解喧嚣之下的这场战争及其影响，我们的确需要了解俄乌问题演变的历史经纬，而不是在网络上对战争轻描淡写、对他人经历的苦难冷嘲热讽，甚至美化赞颂挑起战争的“正义”。今天分享梁文道在《八分》节目中连续两期谈论俄乌问题的内容，分别从俄乌两方视角梳理危机冲突的历史背景及脉络，希望能帮助你更全面地了解当下这场战争。远方的哭声终将与我们相关。无论如何，愿世界和平。

“伪旗行动”？

2月17日，俄罗斯新闻社发布消息称，乌克兰政府在2月17日凌晨以狙击炮和手榴弹等武器，攻击了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的几个区域，其中还包括幼儿园。2月21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宣布“承认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及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为独立国家”，也成为此次俄乌战争的序言。如果你对国际政治不感兴趣或不太了解，或许会不太清楚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其实原是乌克兰境内的一个地区，2014年州内独立公投后成为一个有限承认国家。卢甘斯克的位置位于乌克兰的东部，这片地区在历史上叫做顿巴斯地区，它是属于乌克兰东部与白俄罗斯及俄罗斯接壤的地方，从来都是乌克兰的重工业聚集地带，历史上也有相当多的矿场，在前苏联时期就是一个很重要的工业中心。所以在二战的时候，纳粹德军非常希望抢占这个地区，理由之一就是因为它是一个工业重镇。

    

来源：Daniel Leal / AFP

顿巴斯地区大多数人口是以俄罗斯语为母语，很多属于俄罗斯民族，所以他们比较亲俄，也非常反对乌克兰西部那些比较亲欧，或者更准确地讲，亲西方的人。当2013到14年发生“乌克兰亲欧盟运动”之后，新上台的政权更倒向欧盟和北约的时候，顿巴斯地区的两个州就宣布自己独立成立共和国了。一个就是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也就是乌克兰政府所说的乌卢甘斯克州；另一个地方则是乌克兰的顿涅兹克州，即被普京承认的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这是一个很尴尬、很复杂的地区，乌克兰自然是不肯承认它们是独立的。这两个国家或者两个地区所组成的顿巴斯地区，从2014年到现在，零零星星地与乌克兰政府发生过一些低烈度的冲突，但其实也可以说是一场漫长的低烈度战争。发生在这个地方的军事行动，我们现在叫做“顿巴斯战争”。最近一段期间，乌克兰政府其实没有采取更激烈的军事行动，主要是因为俄罗斯不断地向乌克兰地区周边，包括乌克兰境内，派驻军队、加强驻军，人数一度达到15万。而根据一些西方媒体的报道，人造卫星监控到俄罗斯有相当多的装甲部队，甚至连战地医院的血液运输设备等都带过去了。这种情况就跟一般驻军不一样，如果连医院、血库都准备好，那就表明可能真的要发动战争了。所以，在一个如此敏感的时刻，乌克兰如果真如俄罗斯新闻社所说，居然以狙击炮和手榴弹攻击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还伤及幼儿无辜，无疑是一种火上浇油。

来源：Emilio Morenatti / AP Photo

果然，2月17日下午，乌克兰军方对此表示否认，表示他们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而俄罗斯则指责乌克兰军方严重违反了《明斯克协议》 （在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签的一份停火协议，协议的签署国包括了俄罗斯、乌克兰、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 。说巧不巧，正好在这场攻击事件的前两天，2月15日，俄罗斯宣布他们正从乌克兰边界以及克里米亚半岛附近撤回部分军队。有那么一瞬间全球都在猜测，这是否表示俄罗斯与乌克兰的矛盾正在降温了呢？如果说，俄罗斯刚要撤军，结果隔几天下午，乌克兰就对亲俄地区做出这样的军事行动，是不是有些离谱呢？从常识来判断这件事情的话，我们大概都会觉得很奇怪，因为乌克兰虽然有一定的自卫能力，但面对强大的俄罗斯军队基本是不堪一击的。这种时候它有必要主动去挑衅吗？所以，很多媒体都在猜测动机，而英国首相鲍里斯·约翰逊就认为，这件事完全是个“false flag operation” （伪旗行动） 。简单来说，伪旗行动就是我的部队出去干了一件坏事儿，但是插着别人的旗帜，让人以为是别人干的。按鲍里斯的说法，这件事很可能是俄罗斯自导自演，或者是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两个共和国暗自谋划的一出戏，以成为触发战争的导火索。

来源：Aris Messinis / AFP

这种说法从历史上来看并非没有道理，1939年苏联入侵芬兰的前夕，就曾经发生过一场伪旗行动。当时苏联有个地方被攻击了，他们宣称是芬兰人干的，随后便入侵芬兰。因此很多人认为俄罗斯 （或至少亲俄势力） 也可能这么做。当然对此我们无从考证，也不足为奇。在我看来，俄乌之间很大概率会发生战争 （注：节目录制于战争爆发前） ，为什么呢？因为从博弈的角度来看，如果俄罗斯不断调兵遣将，包围乌克兰的东北部，通过这种军事行动来让局势升温，到最后又不采取任何行动就撤兵的话，俄罗斯或者普京的牌子怎么立得住呢？在这件事上，普京的个人声望和俄罗斯的国家尊严都压上去了，如果最后在对方没有让步的情况下，俄罗斯无动于衷，这个结果普京或俄罗斯想必都无法接受。如果美国和欧洲，特别是北约组织没有给出一些普京索要的承诺，那么战争的情况就很难避免。对于俄罗斯来讲，它要考虑的是，如果真的发动战争会有什么代价？最坏的情况是直接和北约开战，但是因为乌克兰没有成为北约的成员，所以北约没有理由直接开战。而其他制裁手段只可能包括经济制裁以及切断天然气供应。不过不要忘了，从刚才提到的2014年的克里米亚战争以来，俄罗斯很早就被西方国家制裁，但普京的威望在国内基本没有下降。所以我认为俄罗斯如果真的在做一个豪赌，这次的损失和代价对它来说是可预估的。更重要的是，俄罗斯肯定不希望由于自己的撤兵让步，而导致它的安全诉求及其他主张被更多国家漠视。而且还要考虑俄罗斯国内的情况，国民对于政府的期望以及俄罗斯的民族主义情绪是相当普遍、相当强烈的。所以如果在这个问题上退一步，普京的执政权威可能会受到打击。综上而言，这场战争大概率会发生。

战争中的乌克兰城市 | 来源：Aris Messinis / AFP

关于俄乌冲突另一个你需要知道的背景知识，就是最近有关俄乌冲突的报道里，常常能听到的《明斯克协议》。这份协议是在2014年“顿巴斯战争”爆发后，乌克兰、俄罗斯与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及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四方代表，在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签署的停火协议。协议签署后，乌克兰政府同意给予此两州自治权，但它们仍须留在乌克兰领土内。2015年惨烈的第二次顿涅茨克机场战役之后，实则在德法的斡旋下，又签署了一份《新明斯克协议》，但这份协议被评价为“高度复杂又极其脆弱”，不仅并未被全面履行、约束各方行为，反而成为之后多方的冲突借口。可以说这么多年来，明斯克协议实际上一直被乌克兰及俄罗斯双方步步违反，直至彻底撕毁。

俄罗斯的诉求

让我们回到眼前，有件事情是非常重要的，就是俄罗斯到底向美国和北约组织等西方国家提出了怎样的安全诉求。它有几项要求，其中一个是要求北约的军事力量要撤出波兰、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这一点其实就很难达到，为什么？因为这几个国家现在都是北约的成员国，成员国内怎么可以没有北约的军力呢？第二，它要求美国的核武器从欧洲撤出。第三是我们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就是不让乌克兰加入北约，同时也不准前苏联的加盟共和国加入北约。这就不只是乌克兰了，还有一个国家也是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也正在寻求加入北约，那就是格鲁吉亚。此外，俄罗斯还要求北约停止扩张。不过，上述这几点显然是美国及北约其他国家都不能答应的。为什么？我们要回头看看北约的情况。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在当年创立的时候就有一个条款，提到该组织要邀请任何国家加入北约的决定，必须基于其现有成员国的共识，再由理事会拍板决定，第三国无权干预。如果真的答应俄罗斯，对于北约来讲，是要违背整个军事联盟当初成立时大家公认的一个条约。北约所有的成员国，又会怎么考虑自己在这个军事组织内能否得到安全保障呢？所以这是他们不可能答应的。从美国的角度，如果对此事放任不管，那它所有的国际战略就站不住脚了。更不要说，总统拜登现在在美国的名望并不怎么高，在这个情况下，如果软弱下来的话，对他而言，将是很大的政治打击，对民主党控制的美国政府来讲也不可能答应。

2022/1/20拜登在记者会表示俄会对乌采取行动（新闻视频截图）

那么，俄罗斯提出了这么多诉求，哪些是可以协商的，哪些是不能放弃的呢？我个人认为，北约的军队撤出波兰、爱沙尼尔、拉脱维亚和立陶宛这条，是它能放弃的；要从欧洲撤出美军的核武这条也是比较难实现的。但是，不让乌克兰加入北约，它会觉得这说不定最有可能实现。而格鲁吉亚这种前苏联加盟共和国能不能加入北约呢？这就很有保留了，为什么？这就要说到所谓的“北约东扩”。北约往东扩张的进程，在2008年的“布加勒斯特峰会”上，北约就已经同意格鲁吉亚和乌克兰的寻求加入了。

现在这个阶段里面，格鲁吉亚走得更前。要加入北约，要先成为MAP （Membership Action Plan 会员行动计划） 的成员，格鲁吉亚已经快要到这个地步了。北约从1949年成立最初的12国，后来又经过8轮扩大，特别是90年代苏联瓦解之后，它不断地扩张。其中有几个特别重要的问题，第一是，你存在的目的是什么？北约以及它的头号敌人华沙公约组织，这两个军事同盟组织正好代表着当年冷战的两大阵营。冷战结束后，华沙公约组织解散了，苏联也瓦解了，北约还有存在的必要吗？尽管如此，北约还是在持续扩张，而且扩张的程度是把过去苏联所能控制的一些地方，例如华沙公约组织里面的一些国家，像波兰、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这些国家都纳入进去。不断侵蚀着前苏联的地盘。如果乌克兰也加入，它现在不就直接抵达到了俄罗斯的心脏地带吗？所以从俄罗斯的角度来看，这确实是一个地缘安全上的重大隐患。

各国反应

2月21号当晚，也就是普京正式宣布承认顿涅茨克、卢甘斯克这两个人民共和国为独立国家时，他在俄罗斯的电视媒体发表了长达一小时的讲话。这场讲话里有一些相当耸人听闻的内容，比如他提到乌克兰是古老的俄罗斯土地，完全是布尔什维克创造的，整个乌克兰的国民其实可以改成叫做列宁乌克兰。不过他同时也表示，苏联时代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没办法改变。这句话很重要，表明他也承认乌克兰现在是个独立的主权国家。乌克兰当然拒绝承认普京讲话内容里的诸多说法，并且宣布它的国土跟主权是不容侵犯的，但现在俄罗斯已经直接派兵进入，在多地开展特别军事行动。

来源：Alexei Nikolsky, Sputnik, Kremlin Pool Photo via AP

对于这样的态势，目前世界各国都有什么样的反应，是一个值得我们关注的方面。首先西方阵营就立刻宣布对俄罗斯实施种种制裁措施。德国总理肖尔茨在辛奇尔宣布，德国政府要冻结北溪二号天然气管道项目审批程序，这大概是欧洲对于俄罗斯最有力的制裁措施之一。可问题是，虽然打击了俄罗斯的经济，但是欧洲的天然气价格也会骤然上升，在现在全球能源价格高涨的情况下，可以说是火上浇油。美国总统拜登也宣布要制裁俄罗斯，表示普京公然违反国际法，现在财政部的做法是对两个主要国有金融机构开发银行和军事银行，以及下属42个子公司、5名与俄联邦政府有关联的精英人士实施制裁，同时也对顿涅茨克、卢甘斯克这两个地方实行各种各样的经济制裁。目前，还有加拿大、英国等多个欧美国家宣布将进一步全面制裁俄罗斯。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指出，俄罗斯的举动侵犯了乌克兰的主权和领土完整，不符合联合国宪章。而对中国来说，这件事的影响比较复杂，乌克兰也是中国的重要经济伙伴。目前中国驻联合国的大使也主张各国根据联合国宪章的宗旨和原则，呼吁各方保持克制，和平解决国际争端。

如何理解俄罗斯的安全诉求

如果从俄罗斯的视角来看，又该如何理解它一直强调的安全诉求呢？俄罗斯在这两天又再次提出两点，第一是去年12月他们就提出的要同美国及北约签署两份书面安全保障协定，建立一个安全架构。也就是说，俄罗斯一直要求的是它自身战略上的安全，但是很可惜，北约跟美国都给不了它这种安全感。第二，它要求北约不可以再让前苏联加盟共和国，比如乌克兰、格鲁吉亚加入北约。但是从北约自己的基本条约来看，这点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北约完全认为每一个独立自主的主权国家的权利，只要有意愿的话，都可以申请加入北约，由北约的成员国共同决定能否让其加入，这与第三方无关。至于俄罗斯为什么有这样的诉求，我们要先回顾一下历史。北约是一个冷战产物，与以苏联为首的华沙公约组织相抗衡。随着苏联解体，东欧国家脱离出华沙公约组织，华沙公约组织随之解散。但北约接下来要做些什么？这在当时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主流政界的想法大概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认为北约应该成为一个不分阵营的、维护整个欧洲跟北大西洋和平与安全的同盟。这个同盟并不是基于有一个所谓的外在的强大的“假想敌”，而是所有人在其中共同保障彼此的安全，使得欧洲跟北大西洋能够彻底结束未来可见的冲突，实现一个从二次世界大战以来最稳定的和平状态。另外一类则是认为北约的目标是以美国为主导，要继续扩张组织，使这个组织能够实现美国在北大西洋以及欧洲地区的支配性地位。但是这两条路线都还不分明，而且当年哪怕是美国，也有很多人认为俄罗斯是有可能加入北约的。

来源：Saul Loeb/Pool via REUTERS | 摄于2021年6月瑞士日内瓦

根据美国前国务卿贝克在他的访问跟写作里面提到过的内容，戈尔巴乔夫在90年代曾经三度提出想要加入北约，他的接班人叶利钦也表示，加入北约是俄罗斯的长期政治目标，甚至普京也曾公开提到过。北约是一个军事联盟。如果俄罗斯也加入的话，至少可以保证俄罗斯未来的安全，俄罗斯不会再被当成是欧洲和美国的敌人。同时俄罗斯以其巨大的体量，也可以在欧洲大陆上通过加入北约而形成一个更强大的影响力。另外，欧洲大陆除了有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军事联盟之外，还有一个经济、政治、法律相关的欧盟。加入欧盟意味着俄罗斯在经济上能有更大的扩展空间，也意味着它能够正式成为欧洲的一部分。我们知道俄罗斯的身份定位一直以来都是夹在欧亚之间。普京刚刚上台时就提到过，俄罗斯是非常多元的，“但我们是西欧文化的一部分，不管我们人民是住在远东，还是南方，我们都是欧洲人”。可就在俄罗斯想要加入北约的过程中，欧美逐渐兴起了一种以俄罗斯为假想敌的布局。这一点就使得俄罗斯非常没有安全感，而且俄罗斯也会因此采取一些相应的的行动，这些行动又进一步恶化了局势。也就是说，双方的互不信任，使得双方都采取了一些步骤跟动作，而这反过来又致使局面更加升温，更加强化了彼此的猜疑和不信任。

俄罗斯与北约的互不信任

尽管前几年，北约跟俄罗斯甚至还有些军事合作，而且都在普京总统任内，比如你现在可能很难想象，2011年5月北约就曾与俄罗斯举行了联合潜艇军演，一个月之后，双方又有了联合的空军军演。此后情况已经完全改变，主要就是围绕前苏联加盟共和国边境的问题。与我们今天看到的乌克兰危机非常类似，这些加盟共和国里，格鲁吉亚也曾跟俄罗斯发生过直接战争。在2008年夏天，局势可以说变得相当严重。7月份时，一边是俄罗斯在边境上举行军事演习，另一边则是所谓的“古阿姆集团”军事演习。古阿姆集团 （GUUAM） 由一些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组成，包括格鲁吉亚、乌克兰、乌兹别克斯坦、阿塞拜疆、摩尔多瓦。当年他们举办的联合军事演习，假想敌就是俄罗斯，这几个前苏联加盟共和国都很担心，虽然苏联解体了，但总觉得俄罗斯想恢复到前苏联的版图，要把他们一一收服，成为俄罗斯的傀儡政权，或是直接吞并它们。2008年8月，俄罗斯大军在5天之内就击溃了格鲁吉亚军队，8月12日直接攻入格鲁吉亚境内，直击格鲁吉亚政府有效的控制范围。几天之后双方停战，问题是，自从这场战争之后，许多前苏联加盟共和国，包括刚才说的古阿姆集团，就更加紧张了。原来就想加入北约的一些前东欧国家，开始加快加入北约的步伐。那些已经加入北约的国家，则渴望得到进一步的军事支援，以对抗将来有可能会发生的俄罗斯入侵。

惊慌的乌克兰民众滞留在地铁站 来源：Daniel Leal / AFP

如果从俄罗斯的角度来看，这些都是自己以前的加盟共和国，而且就在国境边上，本来期望是苏联瓦解，大家一起共同和平，东西方完全和解。但是现在俄罗斯看到的情况，却是“你们在玩做大饼一起吃的游戏，把我排除出去。而我以前的这些小兄弟们，一个个都成为了我敌人的朋友，这个敌人就是美国。”而美国依然以俄罗斯作为假想敌，来部署部队以及主导北约的扩张。在这个过程中，从俄罗斯政府的角度，北约确实破坏了许多自己签署的协议。举个例子，1990年，北约与华沙公约两大军事联盟签署了一份合约，叫作《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 （英文简称CFE） 。CFE规定，两大军事集团一起裁军，因为冷战结束了，大家不再需要那么多的常规武装力量，应该予以控制和减裁。但是这份协约有个问题，签署方是两大军事联盟，可是华沙公约组织后来解散了。从俄罗斯的角度来看，现在条约如果要继续有效，应该是当年两大军事联盟所有的成员国再一起来签一次，所以在后来，就有一份修订补充协议 （根据国家及领土大小来划定比例额度） 。问题在于，一些北约的成员国始终没有签署这个条约，比如平常说的“波罗的海三国” （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 ，它们的情况很尴尬，因为在1990年时还没有独立，仍然在苏联的控制范围之内，所以当年根本没有资格签。现在他们独立了，又是北约成员国，但是他们依然没有再签CFE。 （由于历史等原因） “波罗的海三国”对俄罗斯有很强的传统敌意。从俄罗斯的角度，它们就在自己边境上，接近核心地带，身为北约成员，却没有签署武装力量制约的条款，这太过危险。而恰好在2000年前后，俄罗斯又发动了数次车臣战争，尤其在第二次战争之后，北约很多国家，主要是一些前东欧国家非常反对车臣战争，使得他们更加不敢贸然地签这个协议，担心自己将来会受到俄罗斯的威胁。这就是刚才说的，双方互不信任。

来源：twitter@AlexanderLouri4

对俄罗斯来说，车臣战争完全是自己国家的内战，甚至是个反恐战争。但是对于前东欧国家与前苏联加盟共和国来说，俄罗斯始终是一个很可怕的、有威胁性的武装力量的存在。更重要的是，在1999年跟2004年，两次北约往东扩张的行动，其实已经使得北约成员国范围内的军事设备跟武器的数量，超出了刚才提到的《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同时，美军与北约军队，某种程度上也违反了当年默契或者承诺，直接跑到罗马尼亚与保加利亚这些地方驻军。再比如2007年时，美国与北约打算在欧洲扩大导弹计划，把导弹基地放到波兰去，然后在捷克开设雷达站，这些计划对于俄罗斯来说，都是很明显的威胁。把这些细碎的时间线索和事件总括起来，我们其实也能一定程度理解俄罗斯对这些事件的反应。当初冷战结束，本来我们不应该再把彼此视为敌人，甚至 （普京在前几天的讲话中透露） ，俄罗斯有过这种想法，渴望加入北约与欧盟，变成一个和平共处，彼此互相尊重，至少是得到地位对等的对待。在俄罗斯看来，北约一直把自己当作假想敌，不仅没有计划把俄罗斯纳入盟国范围，反而是把它过去的“兄弟”拉入联盟，在里面部署各种各样的军备，包括巡航导弹和防御雷达。假如乌克兰加入北约，在乌克兰部署巡航导弹的话，那会发生什么？都不用说乌克兰东部，在乌克兰中部地区设置巡航导弹基地，发射三分钟内就可以直达莫斯科，就像在俄罗斯的心脏地带摆了一把尖刀。虽然西方很多国家认为，加入北约不会对俄罗斯造成安全威胁。但是对俄罗斯来讲，这句话是极不可信的。虽然乌克兰是个主权国家，但是一旦加入一个像北约这样的军事联盟，就意味着交出了部分的主权。事实上也是如此，当北约所有的成员国中的任意一国受到侵犯时，其他成员国都要集体采取军事行动。再加上北约过去曾经发动过的一些军事行动，与成员国受到侵犯没什么关系。比如推翻利比亚卡扎菲政权，再比如1999年科索沃战争，以及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被北约空袭炸后，造成我们领馆人员死伤这个不幸的事件。

乌克兰边境护卫 | 来源：AFP

这都使俄罗斯认为，北约是一个很危险的、不可靠的，随时预备要来推翻“看不顺眼”的政权，这么一个军事集团。俄罗斯既不信任现在更加亲西方的乌克兰，也不信任北约，而这种互相的不信任，都是在历史之中形成的。从北约成员国的角度来看，他们对俄罗斯的不信任，一来是历史原因，前苏联时期造成的印象，尤其是在乌克兰问题上。第二则是因为，俄罗斯在苏联解体后采取的几次军事行动，比如说自己境内的车臣战争，以及跟格鲁吉亚的战争，都使得北约更加警惕。在这个情况下，我认为现在不太可能有什么外交解决手段，来解决我们目前看到的危机。接下来乌克兰这两片地区，是否会跟当年的情况类似，落实了脱离乌克兰，像克里米亚一样直接加盟到俄罗斯境内？俄罗斯的主权范围内还有待观察，但是可以估计的是，这会使得乌克兰西部地区以及现代政府，强化他们尽快加入北约的决心，也会使得北约各国对俄罗斯更加警惕。俄罗斯这边的回应当然就更加升温，不一定愿意直接入侵整个乌克兰，因为它仍然有很多手段可以使乌克兰现在的政权变成半瘫痪状态；又或者，它有可能直接入侵乌克兰，但并不一定会完全占据乌克兰。普京也知道，苏联时期发生的事情已经没法改变，他不太可能再把整个乌克兰吞并。但是将来是否能够扶持一个即便不算亲俄但至少中立的乌克兰政府，就还有待观察了。